CharleyLambert

【盾铁】 眨眼三回 (一发完)

拾寒枝:

一个稍微有点怪的脑洞,人设基于电影
只要看到最后就是HE,放心阅读,中途如果产生怀疑请再看一遍这行字


眨眼三回


他有关这个的全部回忆是一柜遭到弃掷的散乱书册,未经编订,无法按顺序溯回。他的人生走到这儿,刚好经历了一次告别——那是很正式的,永远意义上不再相见的告别,却依然被他完成得不太体面。但事已至此,他真不知道对方怎么还敢回来见他。明明浩瀚宇宙中栖身之所众多,对方却非要找上他的门。王不见王这话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甫一见面便无可挽回地吵了起来,而他早就知道会这样了。

我真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确实是从托尼口中说出的话。并且在这之后对方还不依不饶地补充道,“我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试图和你建立关系。”

可这个真是太过了。他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复制粘贴各式各样的念头,但就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在那儿一味地想着这不对,无论如何托尼都不该这样说话。因为就算他对托尼的做法有再多怨怼,他也从未试图在争吵中言及他们结下的情谊——那曾经是他的秘密,他们的秘密,是与他相遇的清泉,即使滚入泥地也是珍珠,是那种会被他妥帖放好永久珍藏的东西。可就在刚才,托尼当着他的面,把这一切都否定掉了。

有一个瞬间他绝对想过要捂住对方的嘴,他必须得阻止那些刀子一样恶毒的句子,阻止它们从那形状优美的唇齿间接连不断冒出来——他对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但直到后来,到了那个他不得不开始目送的时刻,他也只是浑身颤栗着停下来,捂住了他自己的。


发光的恒星偏转了一个角度,现在沙尘不再翻涌,连装满秘密的风也停歇下来。史蒂夫·罗杰斯蹲在环形山前的碎石间,只来得及听到遥远的呼啸声重重擦过耳际。



*
“这在我们那儿被视作礼节。”对方解释道。“每当有人眨眼三次,就意味着他将得到一个亲吻。”

史蒂夫在对视中保持一动不动。他的标准语掌握得马马虎虎,这使他一时间拿不准对方话里的意思。

他将脑袋里那个自行翻译的结果在舌尖转了两圈,还是没能成,脸上逐渐露出了一种徒劳的困惑之色。

你说什么?他听到自己提问,并在稍后才觉察出语气中的迟疑。


客观来讲,在部分过去的日子里,谈及这种艰涩难懂的星际通用语,史蒂夫可从没指望它真有天能派上用场。他比谁都要明白,这颗被他长久视为居所的星球——假设这个标准语单词没有拼错的话——仅是个从各方面来讲都过分平庸的小行星。它的个头毫不起眼,反射的光芒极其黯淡,在整条宜居行星带中显得中不溜丢。传说中的星际来客当真会光临此处吗?恐怕这已经成为连土著居民中的幼童都没法糊弄过去的谰言了。


但话又说回来,人生总得遇上点儿例外。对于史蒂夫而言,以上这些与“星球”一词有关的专用称呼,清一色都是些舶来的讲法。而他对此有所耳闻的契机,就刚巧发生在一段时间之前——即眼前这个正朝着他说话的男人,第一次身着金红混杂的奇装异服,以一种倒栽葱的姿势降落在环形山脚下某处豁口的时候。


值得一提的是,此处使用“降落”一词已经堪称委婉,真实情况大概更贴近于“砰地一声砸下来”或者“地动山摇的毁灭性撞击”——现在他回忆至此已不得不这样说,全因那动静真不算小。想想看,它当时可差点就要把史蒂夫准备了老半天的食物,全部报废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之下,变成一堆乌溜溜的煤灰了。

你的运气很差,天外来客——那时候史蒂夫走近那处不太远的坠落地点,朝对方戒备地发出警告——知道吗,你来得真不是时候,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战争,已经没有更多的东西供你掠夺了。

他其实无需更进一步的解释,仅凭上述字句便已经足够说明眼下遍布四方的灰霾、深坑、草木焦黑和人迹稀少的缘由。简而言之,他们还是被盯上了,他们这颗小小的、不起眼的星球还是悲惨地招来了嗜血的狼群,被不为人知地写在了某份侵略者的名单之上。

而最终战事尘埃落定的结果就是眼前这样了,史蒂夫脚下的土地,不论延伸到哪里都是一片死气沉沉。早在战火打响之初他就能预见这个,然而那也没用。他根本阻止不了侵略者将绝大部分的住民杀害,再将其中一部分活捉掳走、带上战舰并远走高飞的罪恶行为。尽管裹挟在那之中的,甚至包括一名与他情同手足的儿时伙伴,可就连这个在内他都没能阻止。史蒂夫在这次战斗中屡屡负伤流血,自认拼尽全力,收获却只是将自己变作了那极小部分幸存者的其中一员。


所以这就不难解释,他对眼前这位不速之客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了。就算对方看起来没那么面目可憎,甚至还有点笨手笨脚,可又有哪个居心叵测者会将阴谋写在脸上呢?

“为你的遭遇由衷感到遗憾——”对方在这时候开口道,“可我必须得说,我自忖还不至于那么混账。”

史蒂夫看到来人从碎石堆中站了起来,他那身奇装异服上配备了语言转换的设施,这让他的声音几乎被讲着标准语的电子音盖过去大半。

“事实上,我只想来碗热汤。”他降下面甲,视线在史蒂夫和他手中的碗里转来转去,露出那种讨好意味的表情,“不瞒你说,它看上去真不赖,和我饥饿的胃刚好能凑成一对。”



他们后来在山洞的篝火旁交换了一个名字和一碗汤。托尼·斯塔克——这就是那位访客的大名——在火急火燎饮下热汤时被烫得不轻。我的舌头!他直接叫出来了。史蒂夫注视着对方受到惊吓不停眨巴的大眼睛,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久违地因为别的什么事笑了出来。

但并非山洞中的每个人都像史蒂夫一样卸下了心防。至少,旺达·马克西莫夫在观察到托尼的反应后,选择了不留情面地嘲讽他。

猫的舌头。

她盘坐在岩洞角落缓缓吐出这个词。此刻她的不远处还坐着一位斯科特·朗,以及另一位山姆·威尔逊,以上两位都是男士。就是他们三人和托尼、史蒂夫一起,组成了山洞里的全体在场人员。

但托尼看上去对她的回应很感兴趣。

你知道这个说法?他问道。真稀奇,我以为只有在我的母星上才会有人这样说。

我知道你的那颗星,知道你们管它叫地球。旺达回答道。我还知道你们怎么说话——事实上,只要我想,什么都能知道。

旺达是我们的“女巫”。史蒂夫在一旁辅以补充说明。她洞悉一切,包括人心。

哦!托尼瞪大了眼。超能力者!

还不止一个。山姆·威尔逊插嘴道。我们都有点不太寻常的本事——用你的话来说,这里共有四位超能力者。

他们花了点时间给托尼解释“猎鹰”、“蚁人”以及“队长”这些称号的由来,而托尼,他全程都听得很认真。

“现在该谈谈你了,”史蒂夫最后提议。“除了名字,我们对你还一无所知。”


但那一次,史蒂夫没能得知任何有关托尼·斯塔克的事。正在对方开口打算说些什么之际,被他称作“飞行战甲”的那件外套突然发出刺耳的提示音,然后托尼就马上收住了口,走到岩壁旁,飞快地重新穿上了它。

鉴于预设的时间一到返航程序会自己启动,我没法继续耽搁了——他在离开前匆忙地解释道——我很遗憾,可如果继续逗留下去,它就会撇下我直接飞回地球。

“但我还会再来。”他当时这么说着,在战甲里向所有人挥动手臂。“下回再见。”



托尼口中的第二次没有让史蒂夫等得太久。又或者他只是单纯记不太清,中间那些等待的日子是否真的存在,以及它究竟被怎样度过。现在史蒂夫回忆起来,比这印象更深的事多如恒河沙数,其中就包括当他循着动静一路找出去,刚好目睹到托尼在着陆时蹚起地面上大片灰白色尘土,而他自己在同一时刻,感受到耳下的脉搏声响传入脑中振聋发聩。它蛰伏在某块软骨处,像潮水拍岸一般,层出不穷翻涌上来。只是他那时还全然不知,这是否意味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托尼第二次光临时不再是独自一人,随行的还有位女士,他们俩都裹在那种制式类似但花色不同的“外套”里——但是——哈,暂时忘记那个所谓的正确单词吧,因为史蒂夫就爱这么叫它。

娜塔莎·罗曼诺夫——她在稍后的自我介绍时这样说。娜塔莎的标准语讲得比所有人都流利,动听的发音同她本人的美丽如出一辙。也正因为有了她,托尼这回已经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立下豪言,发誓要把那些笨拙的翻译器全部捐献出去。

娜塔莎的到访让他们知道了一些事,这一切都发生在两位访客和旺达、斯科特、山姆他们在新居所会面之后。他们进行交谈的场所不再是那个简陋的山洞,而是史蒂夫他们自己动手建起的房屋。那是个岩石堆砌的大工程,但超能力者们总有办法把它弄得像模像样。他们在简单的互相认识后围坐在一起,然后娜塔莎就开始向他们说话了。


她谈及的话题很多,先是她和托尼的身份——显而易见,答案是宇航员。她接着提到他们前来此地的目的,作为星际移民署下属的先遣探查小队,他们通过超空间跃迁,远赴这颗技术人员在茫茫星海里挑中的小行星进行考察,仅仅因为它符合各项前期测评指标,被认为是地球上的好日子不久就要到头的蓝星居民们星际迁徙的好去处。

“我知道这完全是一厢情愿,鉴于作出决定时甚至没人想到先征得你们的同意。”娜塔莎抱歉地耸了耸肩,“因此,他们八成还指望着我们在科考之余,能顺便背负起外交大使的职责。”


话题至此没能再继续,摆在眼前的问题显然过于严肃,而史蒂夫知道,他没法擅自代替星球上的所有幸存者作出决定——哪怕这里已经举目荒凉,连这片仅剩的氧气覆盖区也仅有数量不足百的居民,并且他本人确实在此前的战争中建立威名,人们称他“队长”,等同于将他视作足以执掌民心的人。但也正因为这一切,正因为他最能拿捏清楚这个决定的分量,他才更加不能如此轻易地点头或摇头。

所以他对娜塔莎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之前还一言不发的托尼这时突然打了个岔。他说队长,这话你听听就得了。事态也没有真的紧急至此,你知道吗,他们专门弄了批人天天蹲在观测室里瞧来瞧去,这颗就算成不了,总能找到下一颗意中星。而且话又说回来,我跟罗曼诺夫女士才不是一路人,我来这儿的目的比她可单纯多啦。

“公费星际旅行,顺路结交几个外星人当朋友,”他难掩得意地说道,“回去之后稍加宣传,是个地球人都会羡慕死的。”

史蒂夫第一次听到“外星人”这个词便是出自那时候托尼的口中。除此之外,他从托尼本次造访中习得的新鲜词汇,还包括地球人给这颗行星起的诨名“诺亚一号”,以及一些与它之所以成为选址的相关科普。虽然那多数是些艰涩枯燥的数字,但由此可窥见,地球人对这里比他们可了解得多,而史蒂夫当时就注意到这个了。


晚些时候,当一碗热汤再次被递到托尼手中时,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发出了嘹亮高亢的欢呼。太空旅行标配的压缩食物能对正常人的胃口造成毁灭性摧残,托尼当时说,我愿意用余下的全部生命去讴歌世上所有香香甜甜热乎乎的东西。

“所以我肯定是爱上这里了。”他坐在餐桌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说着这些话,却完全没能吸取上次的教训。因为他刚把面前这碗香香甜甜热乎乎饮下一口,史蒂夫就注意到他再次被烫得朝后缩了缩脖子。

“猫舌头。”

史蒂夫活学活用地指出这个,然后他在托尼倏尔瞪大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脸上温驯的笑意。

后来托尼是蜷在沙发上睡的。“睡觉”对于史蒂夫他们而言也是新奇的概念,因为这里白昼永续,没有日升月落更替间的黑夜,而他们本身的机体也不会疲惫。所以当然了,他们没法给客人们提供床铺,并且当托尼已经昏昏欲睡地倒下时,所有的外星人——这里或许称其为当地人更加合适——都还精力充沛,神情振奋。他们甚至聚集在一旁,观察和讨论了一番地球人托尼·斯塔克的睡觉行为。

娜塔莎看上去也还没有困意,她和他们普普通通地聊了会天,聊到后来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猫就是这样的。史蒂夫推测她大概是突然想起了席间他讲的那句玩笑话。因为她说到这时顿了顿,又补充道,猫是情感上很笨拙的一类动物,所以最好不要上一秒给它尝到甜头,下一秒就拿石块丢它,它不会躲开的,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它。

所以啊,猫就是这样——她最后重复了一遍,附带着看了托尼一眼。史蒂夫连这个也注意到了。


托尼和娜塔莎呆了不长不短的一个礼拜——按地球人那套度量衡来计算就得这样说,然后他们重新披上“外套”,在火光烟尘中呼啸着返航,结束了第二次造访。



等到托尼头一回向史蒂夫提及那个与眨眼有关的地球人礼节,那已经是发生在他第三次来到诺亚一号科考期间的事了。

托尼这一次搞出的动静比以往都要大,史蒂夫也很快搞清楚了缘由——他们又增员了,这一次穿着类似飞行战甲的人足有四名,史蒂夫站在环形山前迎接时有些发愁,他在担心房子大概不够住。

实际上托尼一行人根本没打算寄人篱下,他们自己就背了个房子来——史蒂夫用上这个词是因为他找不到更合适的指代方法,直到托尼告诉他,那玩意叫太空居住舱,他们这次会呆得久一点,因为需要监测的数据更多,并且为了尽可能还原在地球上的生存作业模式,开展的工作也会变得更加繁琐。

托尼当时神情忐忑地来征求史蒂夫的同意,他心里没有底,大概因为这涉及到了一些能源采用的问题。史蒂夫就告诉他,诺亚一号上的百来位幸存者不久前已经召开了全体集会,他们探讨了接纳地球移民的问题,其中支持派占了绝大多数。

仅仅依靠我们剩下的人手没法重建家园,史蒂夫说,好在多数人愿意相信,凭借良性合作,这个星球能够重新焕发生机。

虽然托尼在之前从未表示出一丁点强硬,但在听到史蒂夫的表态后,他的神色很明显变得惊喜而宽慰。

“你们真是宇宙级别的善解人意。”托尼说,他选择用偷师学来的土著语直抒胸臆。稍后他便向史蒂夫作出了保证,会尽最大努力让这个良性合作成真的。


抵达当天,来自两个星球的居民间有一个简单的会面仪式。托尼介绍了新增的两位伙伴,他的好友詹姆斯·罗迪以及另一位非常年轻的彼得·帕克。史蒂夫这边也有个新面孔——同样是在此前的战斗中表现英勇,有“鹰眼”之称的克林特·巴顿。

我们在战时同属一支特攻分队,史蒂夫当时解释道,鹰眼其实早该和你们见面了,但他战后一直在忙搬家的事,最近才带着家人住进来。

他口中的超能力弓箭手在这时吹了声口哨,大概全宇宙都爱用这个动作来表达得意。而彼得·帕克甚至礼尚往来地还了他一个。

高悬天际永不坠落的恒星,以遥远的光芒照耀在他们头顶,在那之下的所有人围着一块巨大的断石席地而坐,分享了一点来自地球的特殊饮料。罗迪在一边解释说,这个东西我们管它叫酒,适度摄入它能使你领略到一种惬意的眩晕感,那感觉赞得没法形容,我敢发誓你们会因此爱上它无法自拔的。

他们在欢声笑语中共饮美酒,史蒂夫也是其中一员。他带着笑意的目光几乎全程停留在托尼的脸上,而它正逐渐染上一些醉后的酡红。史蒂夫猜测自己脸上也一样,并且他怀念这种微醺,那就像是有人在雕刻精美的玻璃罐里点燃了大把的烟花——而这一切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的,他原本以为他不会醉酒呢。



*
地上的书页后来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逐渐吹乱了。没有寻常的解释,因为哪里都找不到一扇窗子供它通过。此地四壁均被黑暗堵塞得严严实。但没有门和窗,它还能从哪里刮来呢?

另外,你也没法清扫它,换作谁来都不行。而作为放任它肆虐的结果,纸片像粉尘爆炸那样逃窜开去,飞得到处都是。但那根本没能真正揭开什么东西,或者在视野内燃起一丁点亮光——早在那一切发生之前,黑甜的暗潮就重新翻卷上来,遮天蔽日,无声无息地坠落下去。



——“你想要我重复一遍吗?”


托尼提问时半蹲在史蒂夫面前,这会儿他们俩都在台阶上坐着,面前是一块种植试验田。而等托尼再次开口打破沉默时,他直接就用上了诺亚一号星的土著语言。

“规则就是三次眨眼换一个亲吻。所以现在当我眨眼睛,看到它的人就得朝这儿亲一下——这很简单,你只需照做,就会理所当然地得到一句礼仪周到的赞誉。”

他说完这句话,就真的朝史蒂夫眨了眨眼,脸上露出那种带有一点点试探的表情。

托尼的语言天赋相当了得,史蒂夫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他前后断断续续呆在这儿的时间总共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能用土著语比较准确地表情达意。这也意味着一条显而易见的结论,即眼下史蒂夫·罗杰斯对他的话语无动于衷,绝对不是出于没有听懂这个理由。

史蒂夫调转视线,望进他淡褐色的眼睛,同时他花了点时间回想,他们俩是怎么将对话发展到这一步的。


一开始是吃饭的时候他发现食物里多了点土豆。事实证明,那些托尼他们从地球带来的种子换了块地也照样能开花结果,并且生长剂加持下其发育速度甚至翻了几番,这当然是好消息。史蒂夫没有吃过土豆,但它煮熟后的味道比起他过去做的那种汤来要美味许多。为此,史蒂夫由衷地对宇航员们的种植实验表达了谢意,而托尼自作主张地包揽了他全部的赞美,并在饭后直接将他领到试验田跟前来了。

为了你能更直接地向土豆们致谢——托尼这么解释道。

当然在那之外托尼还说了点别的,像是有关土豆的介绍,或者有关其它那些作物的名字。但当他们两个绕着大棚闲逛了两圈,又回到观测棚的木台阶上一起坐下时,讨论的话题就完全偏转了方向。


“现在看来,移民署聘请的那帮伪科学者也不是尽讲些屁话。”
托尼突兀地作出这番发言,视线随后落在史蒂夫的脸上,
“他们曾猜测诺亚一号的居民是由许多年前,通过某个宣告失败的超空间计划误传至此的地球移民所繁衍的后代,理由是研究显示许多生理特性都能和地球人吻合得上。”

史蒂夫的眉毛抖了抖,神情是那种显然的困惑。

说点我能听懂的语言。他建议道。

“通俗点说就是你们和我们其实长得很像——你没觉得吗?”托尼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举个例子,你这样的脸放在地球上,也一样会被认为是大帅哥——因为祖先相同,审美是共通的。”

史蒂夫后来才意识到,那可能是一个含蓄过头的赞美。但他当时没能注意到这个,因为紧接着托尼就朝他眨了眨眼睛,提出让史蒂夫完成那个他所描述的礼节。

而就在托尼重申要求并闭眼等待的间隙里,史蒂夫也终于不再犹豫不决。他的潜意识从头到尾都在敦促他相信对方的话——就像他此前是如何轻易地接纳了这位贸然闯入的地球访客那样,面对这样一个充满未知和谜团的人物,他总是在弄明白一切前就把信任完全交付出去了。

可那如果是个敌人——那种用甜蜜的拥抱发动袭击、用令人动摇的大眼睛来迷惑人心的敌人又该怎么办呢?并且无论出于战争赐予他的惨烈教训,抑或是永远不对入侵者掉以轻心的戒备天性,他都绝不该听之任之,比如任由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合上,任由他脱离大脑掌控的身躯自行动作着靠近对方,任由他的舌头试探并摸索着,尝到了那双嘴唇的味道——就好像他眼下,正在对托尼·斯塔克做出的事那样。


没错,托尼那不为人知的计划还是得逞了。他靠三次眨眼就如愿换来了史蒂夫的吻。他们在周遭粘稠致密的空气中亲密地拥抱在一起,不断有潮热的风从睫毛底下掠过。头顶上是树影攒动,恒星隔过斑驳的云层,将他们共同印在虹彩的光斑里。两相交叠的影子垂落到台阶之下,一路逶迤到非常远的地方,像是鲜花遍野的山坡,或者鸟儿张开翅膀。



类似的事后来还陆续发生过几回。估计就连托尼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个看似低劣的索吻手段真能对史蒂夫产生奇效。而就在托尼第七次——也可能是第八次像史蒂夫发出暗示并且夙愿得偿之后,这事终于被捅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因为彼得·帕克在他们俩靠着太空车亲热的同时不太凑巧地从旁边路过,不慎撞破了这个秘密,而他居然在目瞪口呆之际还记得要抬手捂住旁边那只勘测型机器人的眼部传感器。


但史蒂夫比较意外的是,几乎所有人在真正知情后的反应都堪称平淡,只有娜塔莎在听说托尼那个讨要亲吻的小伎俩时额外表达出了一点儿不屑。她低声叫唤道,天呐队长你怎么回事,你是只要托尼说什么就会相信什么吗?眨三次眼不会得到吻,顶多是让你从梦中醒来而已,地球人才没那么多古怪的习惯呢。

“——太明显了,这话翻译成地球人的语言就是他想泡你,”娜塔莎露出那种含义丰富的笑,她看着史蒂夫的目光既怜悯又怜爱,“托尼擅长调情不是什么秘密,但谁知道你会这么傻乎乎上钩呢。”

不过她的话才出口,马上就被托尼义正言辞地否决了。

“罗曼诺夫女士,你下次打算讲坏话时至少找个我听不到的地方。”

托尼气得一蹦三尺高,活像某种被踩了尾巴恼羞成怒的暴脾气猫科动物。

“以及我当然爱他,”他脸色发红地大声宣布道,“史蒂夫也属于香香甜甜热乎乎的东西——我爱死这个了。”

大概真是爱情赋予了他空前的勇气,这会儿托尼竟敢指着娜塔莎的鼻子发出警告了。放在以往他哪里有胆做出这事呢?所有人都知道,不穿铁甲的情况下他是当然打不过娜塔莎的。



*
那动静就像是有人在深夜街头高喊着“关上远光灯吧你这蠢货”。它划开夜幕——或者说几乎要划开夜幕,但赶在得逞之前反而应声落地,摔得粉碎。接着是像海浪一样的什么东西不断翻涌,不断叠加,朝上托举不停。它在低语并敦促着,使得一个自我落下来,使得无穷多个自我落下来,直到一件套在一件里,直到下方平板状的物体变得能被触摸到,还原成脑海中具体可感的概念。接下来的这一处是脸颊,挨着它的则是手掌,它们正挤压在一起。然后意识的洄游打了趔趄,停在此处,因为红灯闪烁像警铃一样响起。这一遍它游说的言辞是,现在回去吧。现在应该再一次掉下去。

浪潮于是开始重新拍岸,书页被水漫过,书页正在被打湿。




——“请允许我向一切致歉。”

面甲降下露出托尼铁青的面色,他的脸庞正因极端的愤怒和自责发生着某种扭曲。

这完全是我的过错——他发出那种剧烈颤抖的喉音——我愿意承担所有代价,为我那该死的麻痹大意和愚蠢的轻信。


说话者此刻正把自己装在飞行战甲里,但那并非史蒂夫最为熟悉的一种。这一件看上去更庞杂繁复,也更具侵略性。史蒂夫知道这个是因为他确实看到了一切——他看到托尼怎么使用它发动攻击,大大小小的炮弹从他的掌心、肩部、胸口各处尖声呼啸着钻出,它们盘旋升空就像一张致密有序的大网,在那艘通体黢黑的舰船和诺亚一号设置的着陆点间,凭空竖起一道喋血的高墙。


史蒂夫目击这一幕的时候,人还待在星际码头的线路总控室内,娜塔莎当时也在那儿,他们两位原本的工作是负责接管总控台各一半的闸机线路。就在半小时前,托尼还和他们俩一道,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各个端口的安全设置,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确保那个终于步入正轨的移民计划能够顺利实施——这项计划在双方达成合作意向后进展迅猛,不久前刚刚开启首轮测试阶段。今天将要造访星际码头的,就是头一批搭乘移民署星舰先行到达的地球志愿者。


诺亚一号老早就为迎接她的新客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现在已不再是数月前那种灰头土脸的模样。在地球派出的先遣部队和当地居民的共同努力下,这里的供给水源早已变得清澈,栖居所也接连被建造起来,葱茏绿意愈加广泛地遍布大地。虽说目前这些可喜的变化还仅限于地表的小部分区域,但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依靠着两方人手的通力合作,彻底重建家园的美好愿景没准就真能化作现实了。


事情本该像这样皆大欢喜地发展下去,直到托尼·斯塔克比所有人都敏锐地觉察出了某种异样。史蒂夫隔着多层反向玻璃向外观望,托尼当时站在负责指挥舰船降落的哨塔附近,正在通过监测器观察远处星舰的情况。可就在那毫无预兆的下一秒,史蒂夫眼见他金红色的机甲突然从原地点火升空,气势汹汹地直插入云,闯进了飞船运行轨道。紧接着就是通讯频道里警报声大作,托尼大吼着让总控室迅速封闭码头、撤回升降平台。史蒂夫几乎是飞扑到主屏幕前拉下了控制闸,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监视器里炮火交锋的场面。在照办了一切之后那阵静得可怕的等待中,他茫然地回头望向娜塔莎,发现对方的脸色正如他猜测的那般阴沉难看。


通讯频道里还在断断续续传来托尼的声音,但史蒂夫几乎听不懂那些句子。他在用母语激动而愤怒地控诉着什么,旁边夹杂着心惊肉跳的枪弹轰鸣,娜塔莎解释说那是在和移民署的执行官通话,因为托尼发现那帮天杀的官员食言了,他们玩了个低端的障眼法,那艘飞船运来的并不是那批原计划中的志愿者。

那根本是艘无人飞船,娜塔莎干涩地说道,荷枪实弹的无人战舰。

频道里托尼的声音突然在这时提高了好几个八度,“所有人员即刻撤离!”他厉声道,“重复一遍,码头附近所有人员即刻撤离!越快越好——”

没有更多的时间容人瞻前顾后,他们不得不手忙脚乱地撤出总控室所在的塔楼,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个最近的防空堡垒。那里边其实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只有史蒂夫是唯一能够镇定下来清点人数的,而不消多时他便发现,除了此刻正在空中与战舰周旋的托尼,他们中还缺少了旺达·马克西莫夫。

“旺达在哪里?”史蒂夫高声问道,“刚刚谁和她呆在一起?”

克林特连忙回答道:“她之前负责在起降平台周边疏散群众,我已经跟她说了赶紧过来——”

“先镇定点儿——各位,”罗迪站出来安抚在场人员的情绪,“托尼会有办法的,那是他设计的东西——很抱歉之前没向你们透露过这个——但,战甲和战舰都是斯塔克工业的产物,赶在有炮弹落地之前,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然而,娜塔莎的神情却没能因他的话显得更加轻松。

“必须提醒你,罗迪——几分钟前我们的机甲就遭到了中子炮发射的无差别干扰,按理来说,战舰也早该在同一时间因能源中枢受损自动遣返。可事实却是,它这会儿仍在朝码头迫近。”
她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细长的眉毛完全拧在一起,
“我不知道托尼具体的计划,但眼下他唯一的出路只剩下通过破坏战舰体表强行闯入控制台,手动改写各个预设的发射程序——你知道完成这一系列工作有多麻烦,而他还得动作足够快。”

此情此景下,娜塔莎的话语无异于揣揣的阴云沉重地压在所有人心头。史蒂夫甚至不需要真正弄明白娜塔莎说的每一个字,就能仅靠她的表情解读出这样的信息——托尼正在采取补救措施,但这很可能要赶不上了。


而事实也果真不幸地应验了娜塔莎的担忧,托尼后来确实进入操控舱并夺取了控制权,但在他改写完指令并成功覆盖旧有程序的前一秒,已经有炮弹率先从弹道离膛,它尖声鸣唳着,滑向了星际码头的位置。



史蒂夫再次见到托尼是在医院的走廊。就在几分钟前,他才陪着旺达在旁边的诊疗间里处理完伤口。得益于码头周边预设的等离子防护罩,她仅因受冲击波影响添了几处淤伤,唯一的开放性创口在腿部,总体而言不算严重。这次变故没有造成人员死亡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在旺达之外,仍有另外十余位居民因此不同程度地负了伤。眼下所有伤员都被统一转移到了这间不久前新建的医院,而在其背后鼎力支持的正是斯塔克集团——这一点上不得不说,当时那位负责筹建的总工程师实在有着了不起的远见,因为先进技术和雄厚资金的保证,果真让它成为了战时救助的最佳去处。


但是很显然,总工程师托尼·斯塔克本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却不那么受欢迎。毕竟在不少人看来,正是他间接推动和促使了悲剧的酿成,可就在不久前,他和他们都还一齐沉浸在某个和睦共处、重建家园的美梦之中——你能想象得到,对于一支刚刚经历战火洗练,好不容易才重振信心的民族而言,如此巨大的落差带来的打击实在是过于深刻和沉重了,而托尼看上去就是那个最适合为此负责的冤大头。

此刻,他们含义复杂的注视肯定是波及到了托尼。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史蒂夫面前停下,还没开口讲话就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的脸上逐渐露出那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带着讨好意味的表情,紧接着从他口中说出的句子,让史蒂夫被愤慨和失望占满的心也不免暗暗揪了一把。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他轻声地向史蒂夫提出建议。医院禁止喧哗,你要是发火就不太方便了。


事实证明,就连托尼这句说辞也不可避免地一语成谶了。他们从医院出来,一路循着土地更加荒芜的方向走去,最后停在他们初次见面的环形山前,这个过程中始终没人再出声。史蒂夫走得落后一些,路途中他目不转睛盯着托尼背部的一小块装甲,几乎透过它隐约望见一个沮丧低垂着的灵魂。史蒂夫觉得他可能差一点就要心软了,他对自己说,你看啊,这个人也是无辜的,他是好心办了坏事。等他从这里回去之后,他还会被施加更多压力,遭到更多的指摘谩骂。而你是爱着他的,你真愿意让他从现在开始,就被动地经受这一切吗?


但他不过是这样想了想,这些念头很快就被别的什么扼杀了。史蒂夫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走向最糟糕那一步的,他记不清楚全部那些了。他只记得托尼先是向他解释了移民署选择开火的理由,而对方原话是这么说的:

“决策层对诺亚一号上拥有超自然能力的居民心存芥蒂,认为这是潜在的危险,为了保障人类移居后的绝对安全,移民署决定抢占先机,率先采取措施,他们觉得那是防患于未然。”
托尼说话时唇边的笑意苦涩得没法形容,紧接着他摇了摇头,
“但他们犯了错。因为在战争开始前试图赢得战争——正如你说过的,永远是大错特错。”



托尼一说到这里就顿住了,他又重申了一遍我很抱歉,史蒂夫,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可我真的很抱歉。


实际上史蒂夫已经想不起来他究竟对此作出了什么回应,因为他那时绝对是气昏了头。这让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场过去的战争,当时那些将包括他友人在内的超能力者绑架走的另一伙泛维度生物,用的就是与这异曲同工的卑鄙借口——“调查研究,以绝后患”,看吧,他们甚至凑巧地犯下了同样的认识错误。



但,同样是异星来客,史蒂夫原以为这一次会有不同的。因为那是托尼——那些话是从托尼的口中说出来,是托尼向他许下了承诺。并且他仅仅因为自己的无条件信任,就去说服所有人也作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史蒂夫一向清楚,作出那个决定的分量究竟价值几何,他也确实是义无反顾去做的,当时可没考虑过要为这准备任何的后着或退路——所以你看啊,有时候他交付出去的信任真是盲目得过头,听起来就像个荒谬的笑话,是不是?



而在那后来,当他们的对话终于发展到针锋相对、争执不下的地步时,事情也在同一时刻彻底变得无可挽回。史蒂夫开始觉察到一个巨大的创口,从他心上撕裂般生长出来,它横贯整个胸腔,也不知道是被谁的语言刺伤得更多。他那时其实已经忘记了不少细节,这在现在看来甚至是件好事,可他或许永远都没法把托尼在临走前最后说的话也一并忘掉——对方当时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真希望没有遇见过你,我们的关系才是那个天大的错误。


现在好了,到此为止,史蒂夫的记忆总算是磕磕绊绊回到了当下,一个“正在进行”的时态里。眼下他在那个依旧遍布灰白色尘土的环形山前颓然坐着,在那个他们初次会面也是最后一次会面的地点,他将自己陷在碎石堆里,从一碗热汤开始,回忆到一场袭击的结束——很难想象这究竟让他感到了何等的苦不堪言,因为对于他不堪重负的记忆力来说,这无疑像是拿着最钝的刀,将最苦涩和最甜蜜的部分挨个剜了下来。


等到再后来一点,史蒂夫便连上述的一切思考也止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待了多久,或者他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因为——反正——托尼是早就走了,带着他外壳斑驳不堪的装甲,消失的天际连一颗星都没有留下。于是接下来,史蒂夫头顶着那方他短暂停留过的天空踏上了回程,从碎石堆往他自己的住处走去,他这时候也许还有点心事重重的——也许吧,但他几乎没法再顾及这个,因为他很快就走不动了。

史蒂夫在那时候突然踢到了一个东西,很沉,躺在他脚下不远处。它落地的地方刚好横档在道路中间,如果不捡起它的话肯定就没法继续行进,于是他只得低头看了一眼,接着就发现那是一面盾牌,圆形的,中央画着一颗星星。

但——这可真是奇怪了,他怎么会知道那是个盾牌呢?



没有湿漉漉的书页,没有黑色的海潮,没有声音催促着他干点什么。这一次,上述一切都没再出现。史蒂夫感到他此刻像是在使用某个眼睛以外的部位,不断注视着那个盾牌,这让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件事,只剩下一个声音在问着,怎么了?然后另一个声音回答道,它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说起来,在这一点上,他自己可比谁都清楚,因为就是他把它抛下的。在他曾经使用它,奋力砸碎一个闪烁的能源指示灯后,它就应该永远被丢弃在那个他亲手造成的烂摊子里,直到有一天,那些簌簌寒风与茫茫白雪,终于足以将它掩埋湮没。


在那个紧急到来的契机——就像是某段影片倒转了帧开始播放,或者不断下落的无数个自我,终于叠成了史蒂夫·罗杰斯此刻在一张床铺上闭着眼、身体侧躺、平缓呼吸的真实模样,他逐渐感到自己的记忆开始回笼,发出那种淅淅沥沥电光跳跃的声音。史蒂夫意识到那个梦中的自己笑了起来,就像现在这样,他听到他在嘲弄自己的愚笨了,因为他明明就记得所有的事,他怎么会相信自己真的记忆力不好呢?


史蒂夫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他此前一直是在梦境的大口袋里行走着的了。实际上这个理论对所有人都不会例外,因为只要当你真正意识到梦与现实相悖的地方,就有很大几率从梦中醒来。至于史蒂夫,他可能有接连好几次——总之是不止一次地迫近了这种危急时刻,但天晓得出于什么——没准是对于现实的回避一类的,他老是放任自己重新掉下去。而尽管这行事风格听上去就像个和超级英雄毫不沾边的软蛋,它也确实是史蒂夫本人的潜意识悄悄作祟的结果。


可史蒂夫自己知道,他还没有真的走出梦境。因为眼下——很奇妙地,他发觉自己刚好置身于醒转与入梦的边缘,这个灰色地带使他得以在梦中思考,甚至可以在梦中作决定。他可以像翻一本影集那样翻看他在梦里的回忆,而现在正被他翻开的那一页——你没准能够猜到——就是他和托尼临别之际的争吵。


他开始像个高悬天外的旁观者,重新回顾那个场景。最初一切都很正常,包括他重新看到的托尼脸上的愧色。他只是没想到,那个表情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他们不欢而散的最后。托尼全程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朝他发怒过,他的目光一直沉痛悲哀,那是一种足以让人融化的眼神。可史蒂夫那时候却完全忽视掉了这个,因为他只顾着朝对方发火,将他的怒气凌驾在一切之上。


这一定是有哪里不对,是不是?正如史蒂夫所见,托尼当时是那么歉疚而哀伤,他的痛苦几乎要从眼神中滴落下来,又怎么可能再度说出伤人的话呢?


而现在,他终于快要找到正确答案了,因为他重新听到了那句“我真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以及“我犯过最大的错误就是试图和你建立关系。”,但它们却不是从托尼口中冒出来的——不管你信不信——那是史蒂夫自己说的话。


所以这才是事实——是他自己向对方露出狰狞的表情,是他自己差点就要挥出拳头,也是他自己戳着对方的胸口,说出了那样的句子——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连这个也能记错,但这就是事实了。那个史蒂夫耿耿于怀的东西,那些他认为是对方捅向他的刀子,殊不知竟然只是被他完全搞错了方向,而托尼·斯塔克才是刀尖真正指向的那一位。


在史蒂夫独坐在环形山前的时间里,他就是被这样一段虚假的记忆完完全全蒙骗过去了。但讽刺的是,编织出谎言的,使他信以为真的,也正是史蒂夫·罗杰斯本人。他可能永远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发生的,因为他已经不可能再作出和当时一模一样的思考了。可即使他无法还原,时隔这么久也不妨碍他作出这样的设想——在那个话语出口的瞬间,跟随而来堆积如山的后悔,恐怕确实让他心底某处暗自坍塌了下去。

事实上史蒂夫太清楚这些话能对托尼造成多大的伤害,以致他竟会想要将对方受到的伤害想方设法地回到自己身上。他的做法实在谈不上聪明,但那毕竟是没有逻辑法则的睡梦之中。他也不能去质问自己的潜意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早知道答案是什么。



和梦境探讨逻辑是徒劳的做法,就像现在,梦中那个娜塔莎的话在他耳边突兀地响了起来——她说过猫如何愚蠢,如何容易受伤,但她其实想说的是托尼,史蒂夫当时就听到了,可听到也没用,因为他根本没能记好这个。他接着又想起娜塔莎说过些别的,她揭穿了托尼的借口。按照她的说法,眨眼三次不会换来一个吻,它只是让你的美梦做到尽头,使你不得不睁开眼,与那个冷冰冰的现实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的史蒂夫已经在边缘处站得太久,娜塔莎的话音每多回响一次,他就愈想放弃。而他知道,只要他再动摇一次,退缩一次,他就能毫不费力地从脚下这处坠回梦里去。那里当然是个好去处,安逸舒适的黑甜乡,多待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用马上就去面对瓦坎达、索科威亚协议、一台旧手机或者一封信。他可以忘记那些躲躲藏藏的事,甚至忘记他在忐忑地等待着什么的回音。因为他已经有个地方可以好好待着了,那是泊船的港湾,那是他栖身的梦境。



但他还是差点就看漏了什么。他几乎要忘了,他即使是船也是需要锚的,而唯一能够稳住他的托尼·斯塔克,已经在梦里被他彻底弄丢了。可即使情况恶劣成这样,史蒂夫·罗杰斯在这个最后关头想起的,仍然是托尼曾和他说过的话。


——眨眼三次你会得到一个吻。它象征着宽容、退让、谅解,以及所有你能想到的意义。但说得简单点,它其实就是爱本身。因为爱意本身就能包揽一切了。




所以,现在才是那个最紧要的关头,史蒂夫想,他已经为人生作出过太多抉择,而这一次恐怕最为轻易。因为他同时拥有了两个被他搞砸的世界,并且仍然有一个为他留有转机。就像此刻,他隐约看到眼前的黑暗中,渐渐地有道路延伸过来。在这沉沦的沉沦,迷惘的迷惘中,一条道路正铺在他的脚下,沉默地指出方向。他大概是伸手抓住了什么,使得他在这梦境边缘光滑无比的斜面上,一下子站得笔直。他浑身重新充满力气,他凭借着这个朝前走去,隔着风雪,隔着梦境旖旎。





史蒂夫·罗杰斯在黑暗中眨了三次眼睛。他知道他将得到什么,因为他听到来电铃响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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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画蛇添足的解释说明:


大部分被写成AU的队3后续,挑战这个烂摊子内心很忐忑……其实就是个队长做了噩梦还赖床不想起,然后史总一个电话把他叫起来了的故事。按弗洛伊德理论梦的情节多少会影射一点儿现实,所以在这篇里梦境的设置也有部分对应着现实发生的情况
因为不想太较真队3的各种遗留问题才搞了做梦这种无需逻辑的处理办法,大家如果看得懵逼多半因为我太垃圾,大段的心理描写真是太磨人,以后再也不作这种死了……

非常感谢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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